【20220505泉レオ/17:05】月相观测记录

·瀬名泉X月永レオ

·国服一代第四期校园比赛PARO

·伪科幻,设定全胡诌,千万别当真

·祝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男孩生日快乐,愿你永远心怀澄澈,永远乐观旷达

 

水中星

人们把海里的怪物叫做海怪,湖里的怪物叫做水怪,却把天上来的怪物叫做外星人。无论是外星猴子外星野猪,还是外星虫子外星鱼,只要有本事从天上落下来,仿佛就拥有了与生俱来的高等智慧。

林子里起了风,层层叠叠的枝叶簌簌晃动,在漆黑的视野里剖开几个大小不一的洞。夜空像发了霉的补丁贴在后头。濑名泉收回思绪和视线,脚下是手电照亮的路,鞋子上沾了落叶和湿润的泥土。他单肩扛着相机包,包很沉,所以他走得很快。山顶有人在说话,谈笑声一路沉到山脚。他停下脚步,将卡带式随声听挤出相机包的外袋,戴上耳机,将机体塞进宽敞的风衣口袋。播放过无数次的芭蕾练习曲响起,接着全世界都归于宁静。

沿着山脚和树林的接壤地带一直走,就能看见一片开阔的湖。据说山上原本有一眼泉,沿着山壁蜿蜒而下。后来山脚下的地块被政府征用,建起现在他就读的大学,那眼自由流淌的泉也被圈禁,成了一处精巧的人造景观。本该承接着泉水的深潭腐败成一汪有去无回的墓场,水面上漂浮着植物尸体的腥气。濑名泉浑不在意,他按灭手电,借着湖面上反射的天光找了片相对干燥的空地,撑起三脚架,调试好相机。取景窗里,夜空广渺开阔,点点星光缀在天上,也缀在镜面般平滑的湖面上。树林是墨黑的,落在水里的倒影是深灰的。人们把有关幽暗树林的想象堆积到一起,呈现出的约摸也只会是这样的颜色——他小心翼翼地拧上快门线,又逐一确认一遍那些精确的刻度都在他想要的位置,再看一眼取景窗,最终按下了快门。

今夜有流星雨,再不过适合进行长曝光的拍摄练习。他听着练习曲,在这难得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小时里头,双眼望着摇曳着白色噪点的夜空,内心默默排演着自幼便熟谙于心的每一个动作。

 

无数的人见识过流星如何划过天空,用相片把它们记录下来的人也为数不少。但能亲眼目睹流星坠落到地面上的过程的怕是屈指可数。

最初是整个天空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濑名泉几乎是立时就扯着快门线回弹,第一个反应这样的亮度必然过曝,一个小时的蹲点付诸流水——然后在那一片刺目的白光中央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沿着天幕向下加速俯冲,燃烧着的尾迹直接剪开天空,还不时发出响亮的爆裂声。

火流星!

这罕见的天象和他书本上学到过的内容迅速对上号,也来不及多考虑什么,濑名泉站起身,快速拧开快装板上的旋钮,一手抄过相机便开始连拍。今天他的运气不错,包里装了不少备用胶卷,给了他足够的空间捕捉这究其一生都难以见到一次的奇景。

夜色追着那条泛白的裂痕勉力缝补,而前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火蹿得更快。幽夜与陨星热烈地追逐,并不断朝着他所在的位置逼近。

他的心跳很快,手心里出了点汗,换上最后一卷备用胶卷。耳机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肩头,而他毫无所觉。快门声、燃烧声和爆裂声在他耳畔交织成美妙的交响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取景窗里那拖着一截白色尖尾巴的星体——一块烧红了的石头,和摊开的巴掌差不多大小。夜风陡然焦灼起来,鼓动他的风衣和围巾,吹开他的额发。他稳稳地站在原地,星辰急坠而下,在他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一片光华璀璨。

陨石伴随着一声巨响投进湖里,霎时起了冲天的水柱,渺小的山和脆弱的土地都应声震颤。湖里的水一下就蒸发了不少,开始有焦糊味一层一层散开。

山顶传来轻飘飘的欢呼。

明天就会上新闻吧。濑名泉慢慢地呼出一口长气,掏出手帕珍而重之地拭去溅到相机上的水渍。他活动一下发软的手脚,蹲下身收拾他的相机包。音乐早就停了,他又拿出随身听将磁带翻了个面,换了条路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场骚动的缘故,整个区域全部陷入了电力故障。电工攀在高高的电线杆上满头大汗地维修,天上的火流星残痕清晰可辨。

濑名泉回到家。在本该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头,居然有一团莹白的光漂浮着,幽幽地照亮了整个玄关。他被吓得不轻,好歹忍住了没叫出声,整个背“咚”一声抵到门上。那团光晃晃悠悠地凑过来,差点就要贴上他的脸。

他屏住呼吸,门一开,手一甩,直接将那来历不明的玩意儿关在门外。

遥控灯?摄像头?录音机?他打开手电,贴着门缝检查一遍,确认并没有电线卡在里头。透过猫眼望了半晌,门外并没有人,也并没有听到慌忙来去的脚步声。

那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方才的刺激令他有些眩晕,他伸手抵住门板阖上眼。再定睛一看,那团莹白色的光正费力地将自己摊平,从门缝里头一点一点挤进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到他倒抽冷气的那一刹那,那团光的动作还踟躇了片刻,随即继续富有耐性地往里钻。他咬了咬牙,反手提起搁在鞋柜上的鞋拔子用力挥舞,想将那东西“赶”出门外,结果门里几乎立时就浮现出丝丝缕缕莹亮的白,沿着缝隙熟门熟路地渗进来。

门挡不住「他」。

他的背后逐渐渗出冷汗。

科幻片里的不祥场景开始在他脑海中一幕幕放走马灯。他从应急箱里翻出医用酒精,接上浇花喷壶的喷头对着「他」毫无要领地一阵狂喷。喷出的液雾染上星星点点的光,尽数洒在玄关门口的地毯上。那团光终究还是勉力挣进了房间,围着他前前后后地打转,倒也不再过分贴近。

濑名泉沉默地瞪着这堂而皇之穿门而入的不速之客,思忖许久,伸出手试探着触碰了一下「他」。

和平时见到的光没有任何区别,他的指尖直接从那团柔白的光晕里头穿了过去,并不曾留下任何触感。

他又拢起双手,将「他」轻轻托在手心里。除了指缝里透着亮以外,没有重量,没有温度,就像是一团自行发光的空气,却固执地要往他身边钻。

没有什么能关住光。报警也好打电话通知媒体也好都会招来显而易见的麻烦,当下,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方法。

他按下电灯开关,电力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暖黄色的人造光令人安心。他把被湖水打湿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换上家居服,外头再套了件长罩衣,戴上口罩、护目镜和手套。书房早已被他改造成了工作室,他扭亮墙角立着的红色暗房灯,关上门,准备洗照片。

而「他」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洗照片的时候你也在,我会很困扰的啊。”

濑名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放慢脚步踱到窗边。

「他」顺理成章地跟过去,不料被遮光窗帘里一重外一重地裹住,上面还迅速打上了两道结。

 

掌中月

门铃响了很多声,礼貌而坚持。

穿着铅制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向他点头致意,并出示了证件:“昨天有陨石落在辖区内,打捞过程中检测到有极其微量的放射性物质。还请放心,根据监测到的数据,不会对环境或者健康造成影响。出于保险起见,我们需要对附近的住宅逐户进行环境检查。”

“劳烦了,请进。”濑名泉侧身让道。

白色的发光体并不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工作人员打开航空箱,从里头沉重的器械上拉出几根探测针,细致地扫过每一个房间,并不时翻开工作笔记,记录仪表盘上的指针读数。

“情况怎么样?”他探头张望。

工作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没有检测到电离辐射和有毒气体反应。电磁辐射有读数,也在家用电器的正常使用范围内。一切正常,感谢配合。”

“谢谢,辛苦了。”

他微微躬身。

送走了工作人员,濑名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那名工作人员按响了隔壁住户的门铃,也重复了和方才如出一辙的说辞,才放心地回家关上门。

那团光球从窗帘后头探头探脑地露出半截,微微收缩,翻动,戒备地绕着门口转了几圈。濑名泉摊平手掌,那团光球敏捷地飞回他掌心,像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引。

鸟?虫子?蝙蝠?还是别的什么?濑名泉叹了口气,虚揉了一把光球柔润的边缘。

这见人就躲的模样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报警也好,上报给系里找相关专家对接也好,谁能保证抓得到这胆小的未知生物?给自己徒惹麻烦。

就算能抓到又如何,大抵是拉到实验室里解剖做研究——便再也没有获得自由的可能性了。

既然无毒无害,也不用管吃管喝,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他整晚没睡,现在也不打算睡了。

半夜里洗好的照片还没来得及收,夹满了整整一面墙。濑名泉拿着放大镜一张一张地辨认。从火流星出现在天空中开始就附在石块上头一路前行的小白点,随着镜头的拉近看得更加分明,在陨星与湖面交接的那一刹那转向,和无数飞溅的水花一道朝着他飞奔而来。

“你还真是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大号麻烦。”

濑名泉低声自语。

光球就停留在他手边。

他的双手轻轻合拢,那团光晕便成了一轮小小的月亮,在他的掌心柔和地泛着光。

 

四时歌

第一周,他觉得「他」像只黏人又胆小的猫,既不敢出门又要和他寸步不离。睡觉的时候尤其烦人,宛如挂在床头的一盏长明小夜灯。他裁了块遮光帘,每晚都把座椅拉到床边,放上白天晒得蓬松暖和的靠垫,想方设法诱导「他」落到靠垫上,再拿遮光帘整个盖上去。如此往复操作了几次,「他」大概明白了他的意图,每晚都自觉地趴在靠垫上,等着他给「他」盖好被子。

第二周,「他」开始尝试着发声。恰巧在他写例行观测记录的时候,耳畔突如其来响起一声尖啸,像水族馆里引吭高歌的鲸。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生物,「他」是唯一的发声源。他震惊地望向「他」。

莹白的光闪闪烁烁。隔了一阵子,大约有两分钟,从圆球形光晕的中心,又一次发出了和刚才差不多的尖啸声。

他猜「他」一直在尝试着和他沟通,间歇性地改换发声的频率,隔几秒种就试一嗓子,终于落到了人类听觉能够接收到的波段。

所以「他」才会一直跟着他。和他观察「他」一样,「他」也始终在观察他。

濑名泉的鼓膜嗡嗡作响。“太高了,”他指着自己的耳朵摇头,手掌向下压,重复向「他」示意,“低一点。再低一点。”

「他」咕哝着什么,发出绵延的长段音节,让人联想到用筷子搅动装了水的玻璃杯,带出一连串向上升起,接连噼啪破裂的气泡。他自然听不懂。但有朝一日,或许有什么地方的什么人能够破译出这样奇妙的韵律,那一定是有意义的。他翻找出抽屉里不用的旧磁带,塞进书桌上的录音机,按下录制键。

没两天「他」就摸索出了令自己满意的发声频率,稳定下来的声线清澈又明亮。要是学校后山的泉水还自由自在地沿着山壁歌唱,水声碰撞,也该是这般动听的声音吧?在发现无法直接用语言和他沟通之后,「他」发出的音节开始变得单调,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Leo”

“Leo”

“Leo……是在说你的名字?”

那团光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像是在等他的回应。

濑名泉盯着那团光,谨慎地咬字。

“Leo君?”

光球上下晃动,在模仿人类点头的动作。莹白色的光快乐地闪动。

“Leo君。”他戳了戳那团抓不住的光,“我是濑名。”

“我是濑名”

Leo含混地学着他的话。

“濑名。”

“濑名”

“濑名。”

“濑名!”

光球——Leo发出欢快的喊声,在屋子里撒野似地乱蹿。濑名泉拍拍床边座椅上的软垫,「他」又乖乖收了声,轻飘飘地腾挪过去。

一团洁白的云彩,里头塞了个欢喜雀跃的灵魂。

 

灯灭了,夜还亮着。

濑名泉把手按在心口。他的心脏有力而稳定地跳动着,而与他间隔不到半米的不明生物,安静得令人完全感受不到存在感。

人的心脏只有拳头那么大,从流星降落的那一夜起,细碎的不安的沙便开始在心口积聚,结成块,垒成堆,慢慢地便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

现在他十分确定寄居在自己家里的是一个“外星人”——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高等智慧生物。一团组成不明的发光物质,能说话,能思考,学习能力还异乎寻常地强。两个多星期的时间,「他」已经基本适应了他的生活方式,能够理解他的肢体动作,还在为语言沟通做着不懈的努力。

从不补充动能,却能够自体发光,能够自如迅速地运动。没有肉眼可见的发声器官,却能够顺畅地震荡空气发出声波。Leo像个滑不留手的谜团,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之外。尝试沟通是「他」主动抛出的橄榄枝,他却犹豫着不敢伸手接下。

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有多少「他」从他身上收集到的信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他」会用这些信息来干什么?

被夜染成深蓝色的天花板并不能回答。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搬了架小梯子爬到房顶。夜空被高高低低的楼房切成不规则的块,新建的高层楼房将月亮挡在后头。月光还是过于明亮,把星星的颜色掩盖得很彻底。

此时寂静的街道传来悠扬的吟唱。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润色的,质朴而清越的歌声,而旋律本身更是动人。隔着一条街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那旋律的节奏和着水声一波一波的节拍,拂开岸边的细沙,歌颂水面上摇荡的月色。仅仅是听着,望着,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这样的歌声只有我能听见,还真是全人类的损失啊。”

而莹白的圆形光球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抬头,仰望天空中无声的月亮。

 

婴儿从呱呱坠地到开口说话,中间要经历短则数月,长至两三年的静默期。只有听记积累足够的语言材料,才能有足够的能力进行有来有回的表达。客厅里的电视全天候地播放着节目,濑名泉每天下课回家,都会发现Leo会说的话比前一天更多了一点。「他」有属于自己的语言体系,第三周他们已经能够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而第四周,小小的圆球形发光体学会了和他提要求,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濑名,我有灵感啦,来听新曲吧!”

家里的消耗品除了胶卷,自此又多了一项盒装磁带。常人根本难以想象,一个足不出户的人,脑海中能够编织出如此迥然相异,又首首动人心弦的旋律。

“你是天才吧?”他也不是想要夸奖什么,自然而然地便脱口而出。

“全宇宙级别的浪漫,只为你一个人唱响,你可得心怀感激地收下♪”

有趣的灵魂只身穿越重重星海,哪怕只得一人作伴,便不孤单。

 

读书会

“濑名,你念书给我听吧,我看不懂你的书上写的是什么。”

“大人读书是从来不发出声音的。Leo君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我没法把字和音对起来啊!”

“我不是带你认过五十音图了吗!当时是哪里的哪一位很有自信地告诉我‘放心吧我全记住了’来着?”

“书上又不全是平假名和片假名!碰到汉字我可就完全傻眼了啊!”

“那就猜呗。”濑名泉头都不抬,“相信聪明又天才的Leo君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濑名——”

Leo刻意拉长了尾音,声线渍了糖霜一般甜腻。

濑名泉无可奈何地放下书本。

“你想看什么?我来念。”

“故事。什么都行,太长的不要。”

“Leo宝宝睡前故事。”

“……你要真能从书架上找出这本书,我倒也不是不愿意听。”

“……那换一本,就读十分钟。”

“至少延长到半小时吧!濑名小气鬼!”

“我说你啊,不要得寸进尺——”

 

最后濑名泉还是任劳任怨地读了半个小时的书。

Leo属于最差劲的那一类倾听者。一边听一边打断,插入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成天将他的耐性按在砥石上摩擦。花的颜色,鸟的种类,涂抹着草莓果酱的小面包的滋味。他们拿书本当圆心塑造一个球体,里头包罗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问题。有的问题濑名泉也打不上来,两人只能面对面干瞪眼。

“跳过,下一个。Leo君你把问题记好,一会儿我们去图书馆。”

“图书馆是什么地方?”

“一个里面有很多书的地方。刚才的问题别问我,去问书”

“……要出门啊,”Leo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和濑名一起出去,应该没问题吧?”

“你从一个星球跑到另一个星球都不怕,为什么会怕出门啊!我完全不能理解。”濑名泉干脆合上书,专心陪Leo胡诌。

“有固定航线啊,”微光一荡,Leo飘到了书架边上,“书架的第一排,从左往右数第三本,普希金的诗集——宇宙就像是个巨大的书架,每个星球都像一本书,在书架上都拥有固定的位置。”

“但这里不一样啊!每栋房子都长得差不多,出去一次怕是再也走不回来了。”

“在你那儿——我是说,在你原本生活的星球上,没有路吗?”濑名泉诧异地看向Leo。

Leo摇摇头。

“没有路,没有房子。大家分散住在很多个大大小小的地洞里,头顶上上是数不清的黄色的灯。每一个房间都用钢板隔开,用这儿的事物来形容,就像一个个巨大的抽奖转盘。我们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间。一旦出去的时间久了可能需要原地待上一整天才能回得去。”

濑名泉回忆了一下Leo平日里的种种行径,没来由地有些唏嘘。

“打出生以来大家都这样,”Leo轻轻笑了笑,“也就没什么奇怪的。我觉得奇怪的事情濑名习以为常,我习以为常的事情濑名听来就觉得奇怪了。刚见面的时候濑名也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东西吧?现在不也习惯了。”

 

午休的时候图书馆人很少,濑名泉沿着索引在成排的书架上找,Leo看四下无人,便飘出了他的衣服口袋:“濑名,那本书的封面好好看啊,我想看那个。”

“哪本?”濑名泉凑过去一看,一口回绝,“不看,想都别想。那可是绘本诶,给幼儿园小朋友看的。”

“那你就当是给小朋友借的好了,濑名妈妈。”

濑名泉抽出绘本就往Leo身上砸。Leo嘻嘻地笑着,迅速地闪开了。

他们单独占了转角处一间小小的阅览室。

阳光透窗而入,Leo趴在桌上懒洋洋地听濑名泉念书。莹白的身形和明媚的阳光几乎要合为一体。

 

光合作用

“好神奇啊,植物只靠阳光和水就能长得那么高。”Leo望着濑名泉种在阳台上的小盆栽出神。

“神奇的明明是你,又会说话又能到处蹦跶,也没见你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也不知道支持你活动的能量到底从哪儿来的。”濑名泉自顾自地浇花。叶瓣嫩绿水珠晶莹,长势煞是喜人。

“我还有更神奇的本事,说出来吓死你。”Leo在他袖口打转,示意濑名泉跟上。相处久了,倒也能看得出些那人的心情变化,莹白的颜色兴冲冲地跳动着,就差把眉飞色舞写在脸上。

濑名泉走进暗房,打开照明灯,看见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副蓝色边框的眼镜。

“……这哪儿来的?”他狐疑地拿起来。镜片薄而透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镜框和他眼睛的颜色差不多,整体构造简单得很。凑到鼻子边上嗅了嗅,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你不觉得这个动作很失礼吗?为什么要闻!?”Leo气冲冲的抗议声响起来。

“我们昨天不是刚一起看动物世界吗,讲螳螂产卵的那集。”濑名泉诚实地回应,“看到你无中生有,很难不联想到那个。”

“……你先别管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戴上试试看。”

他的视力很好,只在以前拍摄平面广告的时候戴过几次镜框。出于一些残余的身体记忆,他戴上去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卫生间照镜子。

“就Leo君的品味来说还算不错。”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量半天,勉强还算满意。甫一转头,便一下子愣住了。

卫生间门口站了个人。说是“站”也不完全贴切,只有脚尖轻飘飘地点在地面上。对上他震惊的神情,那人满意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怎么样?被吓了一大跳吧?”

 

和他别无二致的,鲜活的人。

他一时语塞,犹疑地伸了伸手想去触碰,又很快地收了回来。理智告诉他这只是类似于光学迷彩的障眼法,却又忍不住抚住胸口长出一口气。

他摘下眼镜,面前又是那团熟悉的莹白色光球;重新戴上,Leo依旧站在那里。

一身奇形怪状从未见过的连体服,橘色半长的头发随便地扎起甩在一侧。眼睛是湖水样的绿,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这是怎么做到的?”濑名泉喃喃地问。

“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光合作用。不过这只能用来投影一些小型物体,毕竟这里,”Leo拍拍胸口,那团莹白色的光如同心脏一般微微颤动,“带来的能量有限,也只能派上这么点用处。”

“无论如何,能让你看到我的样子,我觉得很高兴,濑名。”

 

睡前故事

“濑名濑名,灵感来了,你赶紧来帮我开录音机——”

光球大喊大叫着闯进了浴室。

濑名泉的第一反应是飞快地抓了块浴巾遮住身体。

“你会在别人光着身子的时候上门作客吗?”他的唇角勾起,笑意丝毫不进眼睛。

“濑名好见外!”Leo不满地控诉,“明明之前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都看了个遍了,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怎么能一样!和一只球聊天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电视电影也看了不少,见过有人不穿衣服聊天吗?”

濑名泉从防水镜盒里小心地取出眼镜戴上。Leo正一脸苦恼地坐在马桶上,托着下巴盯着地面看。

“那是濑名的认知出了问题,无论是一只球还是一个人,本质不都还是我吗!”

“到外面去等,我马上出来!”

濑名泉直接把Leo关到了浴室外头。

在家里有两处地方能让人以最放松的状态说出最口无遮拦的话。一处在浴室,一处在卧室,共同点是没有阻隔,坦诚相对。

濑名泉一边扣睡衣的扣子一边回想。他们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聊天拌嘴,从不避讳时间和地点。

不知不觉Leo来到他家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他早已经习惯分一点注意力给那人喋喋不休的聒噪,安静地收录那人吟唱的每一首乐曲,和那人分享生活中点点滴滴有趣的或是烦人的细节。视觉感受会严重影响人类的认知。在Leo还是个球的时候,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当个能聊天会解语的小宠物来对待——而现在要做到这点显然有些困难。

他吹干头发走进卧室。通常他会拍拍旁边的软垫,Leo会在那里自觉地躺下来。然而今天隔了一重镜片一瞧,Leo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晃动着双腿等他。

“还要我帮忙录音吗?”濑名泉拆了一盒新的空白磁带,塞进录音机里头。

“不了,全给忘了,”Leo哼哼唧唧,“托你反向强调的福,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濑名刚才没穿衣服的样子。你得把全宇宙的损失赔偿给我。”

濑名泉下意识想反驳一句“你都占了我便宜还想怎么样”,转念想到这人每天都坐在椅子上睡觉,他还每天拿块遮光布盖在人家脑袋上,得持续了有大半年,总有些负罪感将他今晚的话头烘得熨帖柔软。他让出些位置,掀开被子的一角:“要不从今天开始你上来睡?”反正也不占地方。

Leo听着很受用,也不和他客气,高高兴兴地就往他被窝里钻。

“等等!”濑名泉又找来一根薄毯,在被子里头再铺了一层。

“这是干嘛?”

“你还是多盖点,万一害我晒黑就不好了。”

“……”

 

“濑名……你睡了吗?”

“没有。”

“那讲个故事给我听吧。睡前故事。”

Leo轻轻地笑起来。

他分明目送着那团不带重量也不带体积的光球缩进被子里,却有股不知名的力道攫住他的肩膀,让他丝毫不敢动弹。Leo的声音离他近得很,笑声比平时压得低了些,堪堪从他的耳廓拂过。

“我可没有比小说更精彩的故事说给你听。”

“左右也睡不着,睡前故事不就是用来催眠的吗?”

“那就交换吧,濑名。你的故事换一个我的故事。”

他开始平白地叙述。讲一个目光短浅的小男孩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得到,却自己把路越走越窄的故事。自小刻苦练了十来年的芭蕾,却在发育关面前倒下阵来;凭着还算得上好看的皮相挣了份平面模特的工作,对着动手动脚的摄影师毫无顾忌的一个巴掌,也断送掉了自己的演艺前途。幸好小男孩自小书还念得不错,考大学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他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不错的专业,父母都挺欣慰,朋友也都挺高兴,但他就算摸索清楚了那台用来照相的黑黢黢的机器,对着再不过熟悉的镜头,也总忍不住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他去追一场流星雨,贴脸邂逅了一颗坠落的火流星,然后捡了个外星人回家。

睡前能讲出什么故事。整个人神经最为懈怠的时刻,最容易脱口而出的,就是自己的故事。Leo始终嗯嗯地应着,每一次的回应就像是在他的肩头轻轻推上一把,鼓励他将这个故事讲到最后。

濑名泉的话音落了下去,然而故事还没结束。Leo便用一种罕见的柔和的语调接着往下说:

“外星人看上了小男孩的美色,强行把他绑上了自己的宇宙船。小男孩运数已尽,只好和外星人一起,在无限漫长的时间和无限广大的空间里漫无目的地漂流。”

“这结局真荒诞。”说得累了,濑名泉的眼皮终于也开始发沉,“Leo君是想做宇宙通缉的绑架犯吗?”

“那不也挺好吗?”Leo的声音闷回被子里,“带着濑名星间巡游,让全宇宙都衷心夸赞你的美丽。不夸的就永久剥夺聆听天才作曲家杰作的资格!”

这天晚上濑名泉做了梦,梦见自己和Leo摇身一变成了星战片里被四处追杀的大反派。他们驾驶着仅能容纳两个人的小号飞行艇,无畏地桀桀高笑,背靠背在无边的星海中颠簸。

 

金属棺材

濑名泉外出跑新闻,揣着Leo一道出门。

他在相机包上装了个钥匙扣,让Leo一会儿拽着链条,把自己伪装成个讨人喜欢的毛绒挂件。

Leo好奇地盯着濑名泉从后院推出的重型机车。这车许久不上路了,他还特意将它擦得锃亮,哪怕穿的只是简单的水洗牛仔裤,漂亮的腿部线条还是一览无遗。

“今天为什么要骑这东西出门?”

“因为远。”

“那既然出门要吃一脸灰,为什么你要把车擦那么干净再出门?”

“因为把自己收拾整齐去见客是为人基本的礼仪啊Leo君。还有,你看好了,这个东西叫做‘头盔’。戴上它,吃灰的只有车和你,不包括我。”

“……”

“不要这么瞪着我,快上来吧。”

“唔,这样?”

Leo抓住濑名泉的相机包。能够预想到的是,车子一发动,Leo就会像一面旗,贴在机车的边上飒飒飘扬。这对Leo来说可能也并不算回事,他本身的重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问题在于,濑名泉自己没法接受这样的视觉冲击。

“不不不,这样,你先站到后座上来。踩上来也没关系,后座不会脏的。”

“对对,然后坐下来——脚不要搁我头上,你是不是故意的?在座椅两边分开,脚搁在后面的排气管上。其实你怎么放都没关系……”

他拉着Leo的两只手。准确地说,是Leo的两只手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一道移动。两只手在他的身前交叉,做成了一个环抱的姿势。

“这样就好。……走了,你好好抓牢,别跟丢了。”

“濑名。”

“还要说什么?赶紧说完,一会儿车开起来了风大,就听不到你讲话了。”

Leo抬起手,在他的胸口叩了两下。

“你这儿跳得有点快啊?确定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让你抱腰上,没让你抱那么上!”

濑名泉一踩油门,机车喷吐着白烟,快乐地滑了出去。

 

今天的风有点甜。

他们去城郊的公园拍郁金香展的开幕式筹备。工作日的下午路上看不到几辆车,濑名泉将车速提得很快,衣料鼓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忽然,视野里多出一抹绿色的人影——Leo松开搭在他腰上的手,整个人悬浮在空中,正与他齐头并进。

“等等——很危险的啊!”濑名泉下意识地吼了一嗓子。

“放心吧——我不会跟丢的——”Leo侧过头来对着他招手。大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宽大的衣摆和衣袖被风吹开,仿佛一只自由舒展着翅膀的翠鸟。那双绿眼睛的色彩浓烈得前所未有,兴奋得简直像在烧。

“好开心啊——濑名——真的好开心啊——”

喜悦的歌哼过就忘,而喜悦本身则会被恒久珍藏。

濑名泉调正视线,专心看向前方的路面。后视镜里没法映出Leo的影子,他用眼睛将这幅画面保留在记忆的相纸上。

 

 

为了能容纳更多的车辆,公园门口正在组装立体车库。他们停好车从施工现场路过,几辆深灰色的汽车在下面排着队,几个工人戴着安全帽,正在指挥车辆进出。

“啊,这样的东西,我们那儿也有。”Leo一手拉着濑名泉的袖管,一手指着立体停车库。

“你说车?还是车库?”濑名泉不禁多打量几眼那些焊接在一起的钢筋铁骨,“但你们不是生活在地底下吗?不过在地下道路造立体停车库也是出于节约空间的考虑吧?”

“不,在地面上。”Leo脸上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笑容却很快地敛去了。

“昨天是濑名说故事,那今天该轮到我了。”

 

采访和拍摄都很顺利,无论是年轻而富有理想的策展人还是和煦阳光支持下的好风景,都是一次十分愉快的工作经历。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更早收工,便一路走进了花田里。等待着游客造访的郁金香大多含苞待放,远看像调淡了的水彩在绿色的画布上层层渲染,近看则像是一个个捂着嘴巴和耳朵的小人,无声地齐声号叫:不要听,不要看,不要说。

“这故事不有趣,也不精彩。这甚至不算是我自己的故事。”Leo配合着濑名泉的步速,双脚踩在地面上,看起来俨然与他并肩而行。“但听完这个故事,濑名想知道的事情,大致上就能明白得差不多了。”

 

“正如濑名所看到的那样,我们是差不多的生物。饿了要吃东西,吃多了要上厕所,口渴了要喝水,犯困了要睡觉。也需要上学工作,也有生老病死,也会恋爱结婚繁衍后代。只不过,我的故乡是一颗被判了死刑的行星。包裹着行星的大气层在不断地流失,磁场也在逐渐衰弱。在我出生的那年,科学家做过预测,如果维持当时的人口增长率,不出千年,行星的大气层就会逃逸殆尽,整个星球上的人全部都会玩完。”

“当然,科学家们想过很多办法,其中的一部分也得到了很好的落实。所有人,我是说,这个星球上全部的人,都搬入了地下城,利用药品和制剂将地面上抽来的空气循环利用,尽可能地减少对地面空气的消耗。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因为大气逃逸最根本的原因,是行星的磁场减弱,抵不住恒星风的撞击。好了,你猜猜我们做了些什么?”

“哈,想不到吧。科学家设计了模型,我们在行星内部安装了无数块的巨型磁石。磁石构成了每一座城市的地基,生活建筑在下层,基础设施在上层,靠着磁极相斥的力,只需要一点点动能就能日夜不停地旋转。这样我们就不需要交通工具,只要按照时间表,在特定的时间踏上城市里侧的旋转盘,想去哪里都能实现。”

“这方法看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可收效看起来还算不错,大气逃逸的速度大大减缓了。可磁石也不是凭空产生的——制造磁石需要大量的人力、物理、资源,最重要的,本身也需要空气。眼见着能够利用的资源一天天变少,你觉得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是吧。如果没有那么多人,就不会过量消耗宝贵的资源。在我十五岁那年,通过了一条强制性移民法案。”

“我说过,我们的城市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抽奖转盘。不过抽的不是奖,是强制送进金属棺材里进行移民的人。整个星球有上万个城市,每座城市每天抽一户人家,抽到的人家必须要出一个人。当然,抽过的人家就不会再一次被轮到,这样人口问题就能快速地解决了吧?”

“我在电影里看到过。其实我们每天都在进行俄罗斯轮盘赌。”

“其实我的运气还不算差,和家人运气平平稳稳度过了四年多的时光。和我一个班的同学,也有将近一半的人被装进了金属棺材,送到地面上。星球的表面没有人,只有大型器械自动将一具具金属棺材摆在层层叠叠的钢架子上。”

“呸呸呸,说什么话呢,你看我不是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吗?那东西有正经的名字,临时休眠生命维持装置。它可厉害了,里面还有一次性虫洞设备压缩件,有机会还真想让你看看。说它是‘棺材’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旦装进去,整个人全身的器官都会快速进入休眠状态,只有脑细胞保持最低限度的活动。用来控制我们的‘投影’。那不就和死了差不多嘛。”

“‘投影’是什么样的?你面前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别人只能通过‘投影’投影出来的特殊装置看到我们,平时看不见,也摸不着。我所经历的一切,睡在棺材里的我的身体也全部都知道。当然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明白,这是我们生来就具备的技能,就和濑名生来就长得很好看一样。”

“嗯?那当然是我去了。总不能让爸爸妈妈离开他们熟悉的土地——作为哥哥更不能让妹妹吃这样的苦头。对对,我有个妹妹,长得超级可爱的,可惜没法让你看照片。”

“回去?……我倒也不那么着急。我们前往别的星系、星球,有两条不同的‘航路’,大概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马路’和‘高速公路’的区别。像我们这样的‘投影’,是走低速‘航路’来的。这一来一回,少说也有百来年了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家人,很大概率上已经都不在了。”

“所以,来到这颗蔚蓝色的美丽行星,能够遇到的人是濑名,真的太好了。我想,我是把所有的运气,都积攒在遇到濑名这件事上了吧。”

Leo将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着高远的天空。

 

演绎与推理

第二天是国定假日,没课。

濑名泉去街角的录像店借了几盘录影带,难得有一天舍得不摆弄他的宝贝相机,和Leo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一部和著名沉船有关的爱情故事。

比起听故事时候的差劲表现,Leo还算是个不错的观众,盯着屏幕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能保持缄默。当男主角和女主角抱在一起吻得情到深处面色潮红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濑名,你知道吗?亲吻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濑名泉诧异地瞟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这不合理啊。电影电视剧里头的男主角,就算比濑名丑上一大截,不照样有成片的女孩子被迷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的。”

“那都是假的,演出来给你看的。谁知道演员拍戏的时候心里怎么想。你不如回顾一下你自己上学的时候,班里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诶——才没有。我不怎么去学校的,去了也基本在学校里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写歌。”

“两个人得彼此喜欢,亲吻的时候才会有感觉吧。比如现在让你——算了,要是你让我去亲一块木头,除了满嘴的木头味和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的无力感以外,什么都不会有。”

“那要是亲我呢?”Leo兴致勃勃地扑过来,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亲你不就是在亲空气,能有什么感觉?”濑名泉很是无语,一巴掌将眼前的人推开。

“刚才不是濑名自己和我说的吗?两个人彼此喜欢,亲的时候就会有感觉。”Leo理直气壮地辩白,“那我喜欢濑名,濑名也喜欢我,就算没法真正碰到,试一试也无所谓吧?”

“什——”

“啊——你可千万别说什么‘才没有’。濑名不想让我看到你不穿衣服的样子,却又愿意和我睡一张床吧?和我聊天说话的时候,情绪很放松心情很愉悦吧?昨天被我抱着的时候心跳很快吧?听我讲完故事的时候露出了很心疼的表情吧?”Leo低下头,一根一根地掰手指计数,“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电视剧,出现这样的现象不都说明濑名和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我——”

濑名泉单手撑住沙发靠背,找了一下位置,用唇贴住了Leo的投影的嘴唇部分。没有任何的触感,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手心里头微微出了汗。他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事实上也什么都不曾发生,他只是停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动作。

然后他睁开眼睛,想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Leo的眼睛紧张地闭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睫毛在上下颤动,那张平时充满提不完的问题和讲不完的怪话的嘴上下抿在一起,又在僵硬地往他的方向送。

他起初觉得有些好笑,可看着这张认真又笨拙的脸,慢慢地,慢慢地,胸口逐渐被一股陌生的暖流整个浸透。宛如融化在春日暖阳下的雪水,温柔地包裹住日常生活中不经意间埋下的种子。那些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温暖的片段,在此刻齐齐生根发芽,催生出娇艳的花与蓬勃的叶,一股脑儿聚拢到他面前。

“结,结束了吗?”Leo战战兢兢地眯缝开一边的眼睛。

濑名泉松开手臂。

“虽然亲吻……并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

“但是啊Leo君,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都很令人高兴。”

“甚至让人觉得,拥有这样的青春,是多么单纯、快乐而又美好的事情。”

“就和Leo君说喜欢我一样,我也喜欢Leo君。很喜欢很喜欢,说不定比你想象的,还要喜欢。”

 

“哎,濑名,你说如果我们都落水了,只有一块小小的只够一个人坐在上头的木板,你会怎么做?”

“给你木板有用吗?不如说点有现实意义的。”

“有现实意义的?嗯——那么,如果我带领着外星军团攻打地球,濑名捉到了我,会拿我怎么办呢?”

“那当然是把你送到监狱里关起来啊。”

“咦?!你就这么舍得把我送到断头台上吗?”

“你都打到我老家来了, 犯了错不应该先认错吗?”

“哈——濑名好过分……”

“不过,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尽力和你一起承担。如果我抓到了干了很多坏事的你,估计也只能抱着你一起从楼顶跳下去。”

“唔——好吧,那么为了让濑名从楼顶摔下去的时候有东西能抱住,我要回去了。”

“……什么?”

濑名泉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这么大的事情,是可以这么轻易又草率地下决定的吗?

“我要回去了。回我的星球,把我的身体一起带过来。”

 

梦与想

濑名泉的梦记录在幼儿园樱花树下的铁盒子里:“等我长大,我就是全世界最美的人。”

濑名泉的梦想刊载在杂志的专访上:“我想成为受到大众认可的模特。”

濑名泉正在读大学。

现在,他想成为出色的新闻记者,并期待亲眼见证一场成功的太空旅行。

Leo的梦用刻刀刻在木板房子的窗台下:“我以后要和小琉可结婚。”他吃了父亲的一顿屁股,母亲和妹妹一起拿砂纸把那段话给磨掉了。

Leo的梦想在毕业那天涂鸦在学校的窗玻璃上:“我以后会成为这个星球最伟大的作曲家,你们等着看吧!”

Leo睡在临时休眠生命维持装置里。

他的投影在数十光年以外的地球,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留下了不少音乐作品,并正在策划一场壮丽浪漫的太空旅行。

 

太阳底下无新事

要回去其实说难也不难。

按照Leo的说法,在前往地球的路上他已经“挖好了洞”,只要能有一个带有巨大推力的物体能够帮助他突破大气层进到外太空——也就是扒着运载火箭上天就行。

“但无论什么地方的运载火箭,都有严格的安全检查程序,像你这么大一团,到底该怎么混过去?”

“啊,这个简单,我可以收缩啊,把构成‘投影’的基本微粒聚集到一起就可以了,无论是多么先进的影像技术或者过滤技术,都是看不到我甩不掉我的。”

濑名泉无语。

“那怎么这么长时间你都膨胀成这么大一团,”他比划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就只能缩到这点大小!”

“啊哈哈,不不不,这是我能膨胀的最大尺寸了。不是为了让濑名尽可能看我看得清楚点吗。”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慢速通道是稳定的,钻进去之后大概两个月就能到了。我回老家之后要打解冻申请,走审批流程,嗯……一输入坐标开启一次性虫洞之后,还有可能遭遇时空乱流……”

Leo思索许久,给出了一个最为诚实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那你维持现状不也很好?”濑名泉给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你现在的状态很稳定,哪怕过上一百年,一千年,也都能以现在这副模样存续下去。你可以走过更多的星球,遇到更多的人,你就因为我把旅途的起点作为终点站了吗?”

“不是终点站哦,濑名。”Leo快活地笑起来,“我既然在起点遇见了我喜欢的人,之后的路为什么要孤孤单单一个人走?这个星球的美好风光,以及更多的,更广阔的目的地,我想切切实实地握着濑名的手,和你一起去看。”

 

三个月后,濑名泉踏上了前往佛罗里达州的航空班机。在入境申请中,他是这样填写的:对天文充满热情与兴趣,希望能够前往位于佛罗里达州的肯尼迪航天中心进行参观游学。申请材料上,还附上了他多次进行天体拍摄的照片,和刊载在校报上的天象观测日志。去的时候,飞机上的邻座诧异于这位眉目秀丽的亚洲人常常低声地自言自语;而在回程的班级上,他完全陷入了沉默。

 

只有你能看见的花

即使由于一篇关于虫洞与黑物质的论文剑走偏锋年少成名,新闻记者濑名泉的生活依旧简单而有规律。

早晨在街心花园晨跑,去报社签到之后跑新闻。午休时他并不喜欢在单位食堂用餐,而是去家附近小河边的一座咖啡厅,据说那里曾经是一座公立图书馆。下午在社内办公,偶尔亲自跑外勤。晚上除了有重大社会事件需要现场报导,他总是整点回家,有好事之徒想要窥探他的私生活,跟踪了他好几天,想要看看这样一个传说人物的伴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晚上他家里总会长久地传出悠扬地乐声,据有幸敲开他家门的拜访者透露,濑名泉爱好收集旧磁带,在家里的照片墙底下攒了有两三百盘,每天屋子里回荡的乐声就来源于这些旧磁带。

濑名泉有一副坚持用了十来年的眼镜。说来也奇怪,那副眼镜使用的材质十分奇特,那么多年过去丝毫不见磨痕和破损。和他亲近的朋友和同事表示,他最常做的事情是看着天空发呆,或许他是用这样的动作纾解工作压力。

 

一个惠风和畅的春日,天空中出现了一个橘色的明亮小圆点。这个小圆点越靠近地面越大,是一把巨型的降落伞,像开在空中的花。

濑名泉将信将疑地脱下眼镜。晴朗的天空依旧碧蓝如洗。

他长出一口气,立时找到身边最近的高楼,站在楼顶的天台上。

只有他能看见的花,稳稳托着他走失多年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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